大德王朝五十年秋,帝国西南一道东西斜亘的山脉南坡,橘黄的夕阳惺忪着眼,无精打采地俯照着草木点缀的半秃山体,俯照着一座石头砌成的半腰山寨。
山寨的主房建于一块狭长的平地,院墙做后墙的东西厢房,自北向南缓缓下坡、错落有致。
居中一条青石板路,在稀稀落落的水杉、银杏陪衬下通往南出口。
两扇铁铸大门嵌在门柱里,颇有几分雄伟壮观的意思,门柱上像模像样镌刻着三个牛头大的字:剑南门。
除去柴草房、杂物间、厨房、餐厅,气派的主建筑俨然一个整体,包括大厅和内通的六间住室。
大厅长三丈宽六丈,拉开活动屏风,可一隔为二,东半部为会客厅,北端象征威仪地高出一个台阶,摆着黄花梨太师椅和茶案,两侧同样摆设,却是小了一圈;台阶之下,是两长溜水曲柳木凳。
西半部为演武厅,墙上挂满兵器,以剑为主,长剑短剑粗剑细剑,展览一般应有尽有,也挂了些刀枪斧钺,数目寒酸,失宠嫔妃似的冷在角落里,破招讲解使时才偶尔临幸那么一回。
依西厅南窗,水曲柳条案旁,袒胸露背、胸毛乌黑、飘几缕尿骚胡的铁塔大汉苟史运,正翘着二郎腿斜坐木凳,喝着小酒哼着口诀监督外面的徒弟们练功。
酒是正宗的剑南烧,宫廷御供,除了皇帝佬儿王公大臣,怕是没谁能肆意享用了——好喝,真他姥姥滴好喝!
他提起酒葫芦,又咕噜一口,半睁半闭起眼睛,一副神仙不换的惬意模样。
角门帘动,紫花蓝裙的美妇内室走来,劝道:“别老是干喝酒,让厨房备些小菜噻!”
苟史运晃着脑袋:“吃啥子菜嘛,淡瓦瓦的,没味道,酒是粮食精,你老娘们不懂。”
夫人关切:“那你坐好了喝噻,悬吊吊的不稳妥。”
苟史运不耐烦:“老子安逸得很!
去去去,啰里啰嗦,惹毛了,也教你喝一壶。”
“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噻!”
夫人笑骂而走,不再趣他。
“等等!”
苟史运想起了什么,“教儿、理儿还没回么?”
夫人奇怪:“回来都是先见你,你倒问我噻——也是的,五天四夜了,不会出什么岔子吧?”
苟史运朝外甩手:“哪里会?说啥子丧气话,不吉利!”
夫人不踏实:“就怕他俩冲壳壳,嘴上没毛假老练噻。”
苟史运嫌晦气:“你这婆娘,他俩打秋风也不是一遭两遭了,哪里就翻舟子了哟!
好啦好啦,我瞅瞅去!”
系好黑色对襟大褂几粒排扣,踱向院中。
院中弟子有的独舞有的哼哈二将对练,喊声师父并不停止,苟史运或点点头或指点一二,走到面向壁画,照猫画虎的小胖墩跟前,纠正几个动作,道:“不要老想着吃,得用心,上山大半年喽,还是剑童,师兄们笑话你呢!
瞧你小师妹火火,才六岁,小剑师喽!”
小胖墩腹诽:“谁能跟她比,她是您老的宝贝疙瘩好不好?”
嘴里却道:“师父教训的是,我抓紧练,早日晋级!”
装模作样接着比划。
小胖墩是山下财主景济仁的独子。
景济仁几百亩梯田、千亩果园,又有本族兄弟景棠沐衙门撑腰,浑身流油却为富不仁,名声差得很,糗事也不少:一是治长工冬天睡懒觉,偷偷往铺床的柴草洒水,起疥疮痒痒,一喊就醒;二是农忙季节给长工改善伙食,面条煮熟要闷上好一阵才出锅,显得量多;三是族人遇事找他借钱,他统统是老三两,还得算利息……苟史运有偿授徒,每年二两银子两石米面,故意收铁公鸡双份的,铁公鸡屁颠屁颠送来了
转完一圈,羞红的夕阳作别道道山重重岭,躲进了西山坳。
天色转暗,晚风生凉,便挥挥手,让小胖墩撵着余晖赶路,小胖墩剑挂西厅,说声“走啦师父”
,脱缰野马往外跑。
苟史运忽觉右眼跳了跳,左眼也跳了跳,心里咯噔一下,不自觉也往外走,边道:“慢一点,别摔着喽!”
远眺山下,暮霭渐起,一个鬼影也没有,不禁着实为两个儿子——苟不教和苟不理担忧起来。
他是个大老粗,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,唯《三字经》滚瓜烂熟,为小孩取名,长子来自“苟不教性乃偏”
,次子生下来忘词了,便顺着叫起苟不理,教导不就是为了明理吗?待到幺女,乳名火火,他灵光乍现,想起“苟不学曷为人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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