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从文的自卑情结(第8/8 页)
之外,他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,经常到同乡、朋友处吃蹭饭,人生最低需求层次的窘迫是最难忍受的。沈从文天性讲究尊严,“人虽是个动物……但是人究竟和别的动物不同,还需要活得尊贵!”可这时候一切人的尊严都被压抑了,而他又是觉得自己本来应该拥有这份尊严的。这就产生了两种情绪:一个是深深的自卑,另一个是愤懑、不服气。阿德勒说人在自卑情结中有两条路:一条是自甘沦落,消沉下去;另一条是正视现实,与社会合作,向社会伸出求援的手,进行顽强奋斗。沈从文选择了后者。他给当时名满天下的大作家郁达夫写了一封信,这就成了他命运的一个转机。从此之后,他笔不停耕地写作,成了像老舍所说的“写家”。他出了七十多个集子,完全靠一支笔来建立和巩固自己的名利地位。他从不悲观,他说“要知天道酬勤”。他不信命运,他信时间。然而那种自卑的境地在他的心里烙下了永不消失的印记,使他永远不能安于现状,永远企求超越,一定要达到第一流的地位。这就是自卑情结的补偿。沈从文总是把自我形象放在一个卑下的地位上。他写到自己的爱情,那完全是一种奴性的爱。把爱人想象得天神一般,而自己是个乞求顾怜的奴仆;可这种爱却又是他所看不起的。他在写别人的爱时,全力赞美那些大胆的、勇敢的以至粗野的爱。他在一切方面都自卑而且敏感,甚至连自己有一点少数民族的血统也不放过,所以有时故意站在少数民族立场来攻击汉人,如《龙朱》中说:“女人们对于恋爱,不能发狂……近于中国汉人,也很明显了。”当他攻击一事时,就使自己脱离了那件事,好像巳经站在那件事的对立面,这样便获得了一次超越。沈从文就是这样,在自卑情结的刺激下,怀着对自己文化处境“不平则鸣”般的愤怒,一步步地走上了超越者的阶梯,它的副产品就是给新文学带来了两个相映成趣的新鲜世界。
以上从作品到创作主体的评析,无非只是想说这么几句话。第一,沈从文有自卑情结,而且很典型。第二,通过这个角度来看他的作品,不敢说很有“意义”,但起码是很有“意思”。第三,心理学的方法比起社会学的方法当然要视野狭窄,难免有捉襟见肘的“唯心”论断。但这对于沈从文这样的关心个体生命远过于社会意义的作家来说,也许更能找出他的世界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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