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年感怀(第1/3 页)

也许惆怅乃是中年人的一种特权吧？这一特权常使中年人目光忧郁。既没了青年的朝气蓬勃，也达不到老者们活得泰然自若那一种睿智的境界。

我越来越意识到，自己几乎每一天都在失去着一些东西，而所失去的东西，对任何人都是至关宝贵的。

首先是健康。

如果有人看到我如今写作时的样子，定会觉得古怪且滑稽——由于颈椎病，脖子上套着三寸宽的硬海绵颈圈，像一条挣断了链子的狗。由于腰椎病，后背扎着一尺宽的牛皮护腰带。由于颈和腰都不能弯曲，一弯曲头便晕，写作时必得保持从腰到颈的挺直姿势。仅仅靠了颈圈和护腰带，还是挺直不到头不晕的姿势。就得有夹得住稿纸的竖架相配合。小稿纸有小的竖架，大稿纸有大的竖架。大的竖架一立在桌上，占去半个桌面。不像是在写作，像是在制图。大小两个竖架，都是中国人民大学一位退了休的老师让人替她送给我的，可以调换两个倾斜度。我已经使用一年多了，却还没和她见过面。颈圈、护腰带、竖架，自从写作时依赖于这三样东西，写作之前，所做的预备，就如工厂里的技工临上车床似的了。有几次那样子去为客人开门，着实将客人吓了一跳……

于是从此失去了以前写作时的良好状态。每每回想以前，常不免的心生惆怅。看见别人不必“武装”一番再写作，也不免的心生羡慕。

朋友们都劝——快用电脑哇！

是啊，迟早有一天，我也会迫不得已地用起电脑来的。我说“迫不得已”，乃因对“笔耕”这一种似乎已经很原始的写作方式，实在的情有独钟，舍不得告别呢！吸足一笔墨水儿，摆正一沓稿纸，用早已定形了的字体，工工整整地写下题目，标下页码“1”，想着要从这个“1”开始，一页页标下去，一直标到“100”“500”乃至“1000”，那一份儿从容，那一份儿自信，那一份儿骑手跨上骏马时的感受，大概不是面对显示屏、手敲按键所能体验到的啊！

想想连这一份儿写作者的特殊体验也终将失去了，尽管早已将买电脑的钱存着了，还是一味地惆怅。

健康其实是人人都在失去着的。一年年的岁数增加着，反而一年比一年活得硬朗的人，毕竟是极少数。人也是一台车床，运转便磨损。不运转着生产什么，便似废物。宁磨损着而生产什么，不似废物般的还天天进行保养，这乃是绝大多数人的活法。人到四十多岁以后，感觉到自我磨损的严重程度了，感觉到自我运转的状况大不如前了，肯定都是要心生惆怅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