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最早住在A城故乡区。那一带是城郊,平民区。住的是一间半草房,房产属于私人。那房子很破、很低,草顶多年未换,后墙倾斜着,靠三根木桩撑住。房东姓邹,是个怪老成的人,惧内。无论大事小事,家里家外,概由他女人一手遮天,说一不二。
房东女人四十多岁,又白又胖,长得不难看,爱打扮。整日打扮得体体面面的,东家西家串门子。她待人接物倒也随和,嘻嘻哈哈,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,不计较似的。唯有一件事她是顶认真的——收房钱。每个月还差几天到月底的时候,她便走过我家来,扒着门框对母亲说:“老梁家的,这个月又快过去了呀!”似乎在感叹白驹过隙,时光流逝。
母亲就堆下笑回答:“房钱预备了呢!”
真亏得她月月叮嘱,我家的房钱是未曾拖延过一天的。
我上三年级的时候,父亲随东北建筑工程公司调转到大西北,支援西北建设。父亲走后,家里的生活更拮据了。我向母亲要钱买两支铅笔或一块橡皮,母亲都迟疑、诘问,掂量再三才从兜里掏出角儿八分钱。然而房东的房钱照例一天也不曾拖延过。母亲是个刚强的女人。
第二年四月里的一天早晨,外面刮着五级大风,一阵比一阵刮得猛。先刮断了电线,屋里顿时陷入昏暗。接着刮断了窗前一棵碗口粗的小榆树。当时,母亲正和我们几个孩子围着炕桌吃饭,忽听一声巨响,一根房梁突然断了,断碴像柄锋利的砍刀,悬在母亲头顶。母亲惊骇得面色苍白,一把隔着桌子抱过最小的妹妹,紧紧搂在怀中,呆呆地翻起眼睛望着那根断梁。我和弟弟躲到墙角,缩成一团,瑟瑟发抖……
是房东家砖砌的烟囱被风刮倒,砸在我家房顶上。
当天,房东女人就花钱雇人把烟囱重新砌起来了,比原先还高。而我家被砸塌的房顶,她却并不过问。
“这可怎么住呢?这可怎么住呢?”母亲怀抱小妹,瞅着露天的屋顶,反复地叨咕这句话。
我说:“叫房东家修,是她家烟囱砸的嘛!”
母亲立刻捂住我的嘴:“不许乱说!这房子咱们一搬过来就讲好的,自维自修。”
我知道,母亲怕得罪房东女人,又说:“那就雇人来修呗!”
母亲叹了口气:“哪来许多钱啊!你爸爸每月才寄四五十元钱,刚够养活你们这几只小狼的!”母亲很伤心,很难过,落泪了。
傍晚,房东男人下班后走到我家来,讷讷地对母亲说:“他大嫂,你们趁早另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