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泥街(第8/17 页)
样的东西。
街口的王四麻子忽然少了一只耳朵。有人问他耳朵哪里去了,他白了人家一眼,说:“还不是夜里烂掉了。”看着他那只光秃秃的,淌着黄脓,只剩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洞的“耳朵”,大家心里都挺不自在的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耳朵会不会也发烂,那可怎么得了呀?
这天气,铁也烂得掉。S大门上的铁锈就在一点一点地剥落。终于锈断了一根铁栅。谁也记不得,铁门内的人们更记不得,那灼人的、长满白刺的小太阳在铁锈色的一角天空里挂了多久了,好像它从来就挂在那里。既然从来就挂在那里,当然也就不去注意。S的人们不看太阳,然而S的人们用鼻子嗅气温,可说是敏感得不得了。一起点风,就把颈子缩下去,说:“冷了。”太阳稍一阴,又说:“筋骨里有寒气。”指指脑壳:“这里面有潮。”边讲还边划划手,好像那“潮”在跑出来,要赶开它。太阳稍一烈,就又不高兴了:“今日又升了一度多,会要死人啦。”
在人们的记忆里面,好久以来,就一直出太阳。由于某种原因,好久以来,铁门内的四五百人就一直昏睡着。迷迷糊糊,眼屎粘紧了眼皮,惬意得直咂嘴皮,直流涎水。各式各样的热烘烘的梦,出汗的梦,从那些随处乱堆的烂木板里,从那些油污的箱子上头升起来了,形成一片梦网,其间又夹有兽叫似的各式鼾声。痛快!太阳这么好,太阳底下连蚊子也做梦的,连苍蝇也做梦的,阎老五小腿的溃疡上不就有好几个绿头的在做梦吗?有一只半醒的苍蝇还晕头晕脑地一下子就闯进了他那大大张开、流着涎水的口中。
冥冥之中,守传达的老孙头梦醒过来和人讲起:“天子要显灵了,有怪事出的。首先应该肯定,形势一片大好……上面有个精神叫好得很,是关于爱国主义精神的。什么叫‘好得很’?目前形势好得很!上级指示好得很!我的意思是睡觉时不要把两只眼全闭上了,要张一只闭一只,要出怪事了。”太阳晒着砖墙,砖墙嗞嗞地作响,应和着老孙头,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引出一个饱嗝,饱嗝又引出一个哈欠。听的人也恍然应和着,眼皮耷拉下来,不久就糊里糊涂的了。
老孙头的话谁也没在意。然而老孙头的话不久就灵验了。
来了一个剃头的。那人担着一副油渍麻花的担子,手里晃着一把雪亮的剃刀。他把担子砰地顿在S门口,喊起来:“剃头啦!”
里面的人一齐往墙根贴去,惊恐地转动小小的头。
“来了?”
“来啦……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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